龙威之下,谁敢犯颜?
朱元璋一声怒吼,群臣噤若寒蝉,奉天殿寂静无声。
朱文正提着蟒袍下摆,膝头砸在金砖上时发出闷响,蟒纹补服上的金线泛着冷光。
他垂眸盯着御案前蜿蜒的蟠龙浮雕,龙爪正抓着一颗火焰宝珠——与十年前鄱阳湖战船上那面帅旗的纹样分毫不差。
\"正儿,你说要辞去辅政王一职?\"朱元璋的声音从九旒冕冠后传来。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六部尚书垂着的笏板在青砖上投下狭长的影子,像极了刑场上排列的刀俎。
\"回陛下,\"朱文正这次没有叫四叔,叩首时乌纱翼善冠擦过砖缝里的鎏金,
\"臣自倭国归来,旧伤频发,夜不能寐。\"
他特意将左袖褪下寸许,露出肘弯处的箭疤——那是为替朱元璋挡下陈友谅部将的飞弩所留,\"辅政王重任在肩,臣恐有误国政。\"
御案后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朱元璋手中的奏折正是御史台今日递呈的《劾英王疏》,四十六道御史的联名弹劾如铁钉钉在黄纸上。
\"纵兵焚城秽乱宫闱结党营私\"。
帝王突然将奏折摔在朱文正膝前,墨字在烛火下狰狞如鬼:\"混账东西!你当咱不知道,不就是因为这劳什子弹劾奏疏?\"
殿角的铜漏滴答作响。
户部尚书马贯盯着自己在砖面上的倒影,连喉结滚动都不敢太过明显。
他记得去年,朱文正曾在英王府宴请皇帝及淮西群臣,席间亲自为朱元璋斟酒,叔侄相谈甚欢的场景让满朝文武皆以为圣恩正隆。
此刻却见英王伏在地上,蟒袍褶皱里落着几片从御案上震下的纸灰。
\"陛下还记得洪都吗?\"朱文正忽然抬头,目光穿过冕旒的珠串,撞见朱元璋眼中一闪而逝的错愕。
\"臣守了九十三天,城墙塌了十七次。士兵们用尸体堆成壁垒,连陈友谅的人都骂我们是疯子。\"
他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桐花,\"那时臣想,只要叔父的大军能破陈友谅,便是死在城墙下也甘心。\"
朱元璋的狼毫\"当啷\"落在砚台上,墨汁溅在御案边缘,像极了当年洪都城头的鲜血。
他望着眼前这个从小跟着自己东征西讨的侄子,想起朱文正父亲——自己亲哥哥的音容。
鄱阳湖决战时,这孩子带着两万残兵硬抗陈友谅六十万大军,城破前三日,他送来的战报上只有八个血字:\"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现在天下已定,\"朱文正的声音忽然哽咽,\"臣不想做那个站在城墙上的人了。\"
他从袖中取出半幅残破的帅旗,边缘还留着焦黑的火痕,正是当年洪都城头被流矢射落的那面,\"满朝皆言臣跋扈专横,可臣知道,有些罪,是替陛下担的。\"
殿外突然传来鹤唳。不知何处飞来的丹顶鹤掠过殿角,红喙在月光下如同一滴血。
六部官员们垂得更低了,连素来刚直的刑部尚书都不敢抬头。
\"你是咱的亲侄,\"朱元璋终于开口,声音比殿角的铜漏更冷,\"辅政王的印绶,不是说解就解的。\"
朱元璋挥了挥手,殿侧转出个捧着玉匣的太监,\"即日起,英王不必入值大内,赐良田千顷、黄金百镒,在城外终南山建别院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