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诡影
昭阳殿外的铜鹤灯台结满冰棱,阿依娜攥着带硝烟味的锦帕往回走,靴底碾碎积雪的脆响惊起廊下守夜的宫猫。
它弓着脊背窜入冬青丛时,爪尖勾落的雪沫扑簌簌落在她后颈,寒意顺着脊梁骨直窜天灵盖。这是她第三次在刘贵妃送来的物件里闻到硝烟味,可每次追查都如坠迷雾。
刚转过垂花门,暗处传来绸缎摩擦声。孙皇后的贴身宫女莲心举着羊角灯转出月洞门,昏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青灰阴影:\"姑娘留步,娘娘有请。\"
阿依娜望着那盏明明灭灭的灯火,忽然想起去年今日,陈友也是这般举着灯,在西市的巷陌间为她引路。
那时他的笑声清朗,说要带她去看新铸的火铳,却不知命运早已埋下利刃。
景仁宫暖阁内,银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满室寒意。
孙皇后斜倚在湘妃竹榻上,苍白的面容映着帐幔上褪色的并蒂莲纹,倒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她指节轻叩紫檀木几,青瓷碗里的参汤泛起细密涟漪:\"昭阳殿的夜风冷,可吹透了你的心?\"话音未落,莲心已捧着药箱上前,铜锁扣\"咔嗒\"弹开的瞬间,当归与麝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却掩不住底下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刘贵妃送来的锦帕,你闻出什么了?\"
孙皇后突然掀开狐裘,露出腕间缠着的素白绢子,上面赫然印着半枚暗红指印,胭脂晕染的边缘还沾着褐色斑点,\"今早她来请安,这抹胭脂香里混着火药味。\"
阿依娜瞳孔骤缩,记忆如潮水翻涌。三个月前的边关烽火中,陈友的最后一封密信送到她手中时,墨迹未干的信纸上,同样混着火药与铁锈的腥甜。信中字字泣血,却独独没提自己的安危。
莲心突然拽起阿依娜的手腕,银针探入她袖口的针孔。
针尖未及皮肤,孙皇后已猛地拍案:\"慢着!\"
鎏金护甲划过阿依娜耳后尚未愈合的伤口,刺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刘贵妃派人给你'送药'时,可曾问过你小产的时辰?\"
殿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苏明漪举着食盒僵在门槛处,桂花糕撒了满地,碎屑间还混着几片可疑的朱砂。
阿依娜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冰凉的博古架。
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如毒蛇般缠住她——得知陈友死讯那日,太医令神色古怪地望着她的小腹,再醒来时,腹中剧痛已化作汩汩鲜血。
孙皇后的目光像把利刃,剖开她最不愿触碰的伤疤:\"陈友死前传回的密信,说瓦剌军中有内鬼。你以为,刘贵妃为何突然关心起你的身子?\"
苏明漪突然扑过来抓住阿依娜的手,指尖冰凉如铁:\"姐姐,三日前我在御花园撞见刘贵妃的贴身宫女,她往假山上塞了个油纸包,形状像极了...\"话音未落,孙皇后已抓起榻边的孔雀羽扇狠狠敲在案上。扇骨上的珍珠坠子应声而落,在青砖上滚出诡异的弧线,最终停在阿依娜脚边,映出她惨白如纸的脸。
夜色愈发深沉,阿依娜回到偏殿时,窗棂上不知何时结了蛛网般的冰花。
她展开锦帕细细查看,月光透过冰纹洒在绣面上,竟在并蒂莲刺绣的针脚间,发现藏着极细的金线。金线交织处隐约显出几个小字:\"子时三刻,望星楼\"。这图案她曾在陈友寄回的战甲内衬见过——那是瓦剌王室私军的标记。原来他早已察觉危险,却将所有风险独自背负。
更漏声里,远处传来刘贵妃设宴的丝竹声,靡靡之音裹着酒气飘进窗来。
阿依娜将短刃别在腰间,忽听窗纸轻响,一只信鸽扑棱棱落在案头。绑在它腿上的布条写着潦草字迹:\"赏花宴有变,提防琉璃盏。\"墨迹未干,却让她想起陈友教她辨认密信的那个雪夜。那时他说,真正的情报总要藏在最危险的地方,就像最毒的药往往裹着最甜的糖衣。而如今,这封密信背后,又藏着多少未竟的牵挂?
子夜时分,景仁宫的宫灯次第熄灭。阿依娜握着密信摸到后厨,梁上悬着的腊味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投下鬼魅般的影子。
莲心背对着她往食盒里放了碟杏仁糕,烛火摇曳间,糕点表面浮着层诡异的油光——那是罂粟壳磨成的细粉。
阿依娜后退时撞倒醋坛,浓烈的酸味混着杏仁的苦香在空气中炸开。她突然想起孙皇后腕间的红印,想起刘贵妃对瓦剌习俗的熟稔,冷汗顺着脊背滑落——或许从始至终,她们都是棋盘上的弃子,而执棋人正躲在暗处,等着看这场好戏如何收场。更可怕的是,那盘棋里,似乎还有她从未察觉的第三条暗线,正悄然收紧。
而陈友用生命守护的秘密,或许就藏在这重重迷雾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