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许嘉文先生,”程长赢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冷冽而清晰,“他的所作所为,自有党纪国法明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长赢集团今日成立,行的是阳关道,走的是正途。任何试图混淆视听、抹黑构陷的伎俩,在事实和法律面前,都只会像扑火的飞蛾,自取灭亡!”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会场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质疑和骚动。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更为热烈的掌声。程长赢巧妙地避开了对具体指控的直接回应,却用“火”的意象和“阳关道”的宣言,在气势上占据了绝对的制高点。
发布会终于在人声鼎沸和持续闪烁的镁光灯中落下帷幕。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窥探。专属电梯无声地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程长赢和苏晚晴,以及她轮椅滚轮在光滑地面上发出的细微摩擦声。顶楼总裁办公室厚重的隔音门在身后合拢,将最后一丝尘嚣彻底隔绝。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星河,而室内,只剩下冰冷的死寂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苏晚晴几乎是从轮椅上跌撞着站起,冲向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她的动作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急促,肩头的伤口被牵动,剧痛让她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顾不上这些,颤抖着手,从贴身的手袋里摸出那本薄薄的、用油布包裹的硬皮日记本——苏家祖父留下的、记载着足以让整个家族万劫不复秘密的潘多拉魔盒。
日记本深褐色的皮质封面已经磨损,边角卷起,透着一股陈年的腐朽气息。她像捧着烧红的烙铁,又像捧着易碎的稀世珍宝,踉跄着走到办公室中央。程长赢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从酒柜下方取出一个厚重的黄铜火盆,里面还残留着一点上次雪茄留下的灰烬。
没有言语。苏晚晴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最后的勇气,猛地掀开了日记本的封面。泛黄的纸页在空气中发出轻微的脆响。她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那小小的打火机。咔哒,咔哒……火石摩擦了数次,幽蓝的火苗才终于跳跃起来,带着一种妖异的热度,贪婪地舔舐上日记本的页脚。
橙红色的火焰骤然腾起,像一条苏醒的毒蛇,瞬间缠上了泛黄的纸张。纸张在高温下痛苦地卷曲、焦黑,化作片片带着火星的灰蝶,向上飞旋,然后无力地坠落。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关于1949年仓皇的南渡,关于某个雨夜绝望的抉择,关于“地狱火”毒剂在混乱中的私藏,关于“护国”名义下深埋的罪孽与恐惧——在火焰中扭曲、模糊,最终化为虚无的青烟。
火光跳跃着,映照着苏晚晴苍白的脸,两行清泪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滴落在滚烫的黄铜盆沿上,发出轻微的“滋啦”声,瞬间蒸发。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恐惧和背负着沉重秘密的疲惫,都随着这火焰一同焚尽。程长赢站在她身侧,静静地看着。跳动的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他深邃的眼眸里倒映着那吞噬秘密的火焰,也倒映着苏晚晴脆弱而决绝的侧影。他没有阻止,只是默默地、坚定地将一只手放在了她的后心。掌心传来的温热和沉稳的力量,穿透薄薄的礼服面料,无声地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火光渐弱,最后一片带着焦黑字迹的残页化作灰烬。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燃烧后的特殊焦糊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金属锈蚀气息。办公室里只剩下火盆里残余的暗红炭火,以及一片沉重的死寂。
苏晚晴的身体晃了晃,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程长赢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将她轻轻安置在旁边的真皮沙发上。他转身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冰冷的、还在微微颤抖的手中。
“结束了?”苏晚晴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神空洞地望着盆底那堆尚有余温的灰烬。
“不。”程长赢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像投入深潭的石子。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指向楼下发布会大厅的方向。从这里俯瞰下去,那块巨大的、印着“长赢集团”的蓝色背景板,在宴会厅散场后清冷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突兀。而就在它巨大的右下角,那片暗红色的锈迹,在灯光的映照下,呈现出更加狰狞的形态。它已经不再满足于边缘的蔓延,污浊的触角如同活物般扭曲盘绕,像一张正在缓慢张开的、不祥的蛛网,甚至隐隐勾勒出一个难以辨识的、扭曲的符号轮廓。
“它还在。”程长赢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敲碎了房间里最后一丝虚假的平静,“许嘉文临死前喊出的‘小心’……他指向的深渊,恐怕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这锈迹,清风里地下的毒……它们不是孤例。” 他转过身,背对着窗外那片象征着城市辉煌的灯火,面庞完全隐没在办公室内部的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如寒星,紧紧锁定在苏晚晴身上,也仿佛穿透了墙壁,投向某个更庞大、更黑暗的未知。“这锈蚀,恐怕早已在无数个‘清风里’之下生根发芽,盘根错节,构成了一张我们从未看清的网。而长赢集团,”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从诞生的这一刻起,就注定要站在这张网的中心,要么撕破它,要么……被它吞噬。”
他走到苏晚晴面前,单膝蹲下,视线与她齐平,伸出手,掌心向上。那掌纹深刻,指节处还带着几处未愈的擦伤和灼痕,是火场抢夺日记时留下的印记。此刻,这手却像一座沉默的山岳,承载着无法言喻的力量和决心。
“有人愿与你同坠深渊,再挣出生天吗?” 他重复了发布会上的话,这一次,没有镁光灯,没有观众,只有两人之间沉重的呼吸和窗外那无声蔓延的锈迹作为见证。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激起微弱的回响。
苏晚盈眼中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她看着程长赢眼中那簇在深渊边缘依旧不肯熄灭的火焰,看着他掌心那些代表共同历劫的伤痕,看着他身后落地窗外那片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以及灯火之下那块背景板上如同毒疮般不断扩大的锈迹。巨大的恐惧依旧攥紧着她的心脏,那锈迹如同活物,无声地昭示着前路遍布的荆棘与深渊。祖父日记焚毁的灰烬气息还在鼻尖萦绕,提醒着她血脉里背负的沉重枷锁。
然而,程长赢伸出的手,和他眼中那永不妥协的光芒,像黑暗深海中唯一的光源。她想起火场里他扑向烈焰的背影,想起他挡在自己身前迎向子弹的决绝。深渊已在脚下张开巨口,黑暗粘稠得令人窒息。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空气中残余的灰烬味道和那无形的压力一同吸入肺腑,再狠狠碾碎。然后,她抬起手,冰凉的手指带着决绝的力度,稳稳地放入程长赢宽厚而温暖的掌心。指尖触及他掌心未愈的灼痕,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却奇异地让她剧烈颤抖的身体找到了支点。
“走。”苏晚晴的声音不再颤抖,反而淬炼出一种冰冷的、近乎金属般的质感,如同出鞘的利刃,斩断了最后一丝犹豫。一个字,重若千钧,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也砸在那片无声蔓延的锈迹之上。深渊在前,但这一次,他们选择并肩同行,向那无边的黑暗,迈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