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程长赢拿出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深蓝账本,翻到那些记录着鼎鑫非法债务、关联交易的关键页面时,仓库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老刘头拿着程长赢递过来的打印照片(只打印了关键证据页),手指颤抖得几乎捏不住那薄薄的纸片,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上面的数字和备注,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
“畜生!这帮天杀的畜生!”老刘头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破木箱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木屑纷飞。他老泪纵横,声音哽咽,“我说怎么鼎鑫那帮人那么横!天天逼债!原来…原来我们这些人的血汗钱,早就被他们转手喂了赵天雄那头豺狼!这根本不是债!这是明抢!是敲骨吸髓啊!”
李玉梅摘下眼镜,用力擦着镜片后涌出的泪水,声音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克制和深沉的悲愤:“小程同志…张老板…这些…这些证据是真的?你们是从哪里…”
“怎么来的不重要!”程长赢打断她,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重要的是,这些证据足以证明鼎鑫资本的债权大部分是非法的!金悦湾真正的毒瘤是他们!现在,我们找到了对付他们的办法!”
他强撑着站起身,虽然脚步有些虚浮,但脊梁挺得笔直,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绝望中燃起一丝希望的业主代表:
“银行手里那三成合法抵押债权,才是打开金悦湾死结的钥匙!启明地产会想办法拿下这笔债权!然后,以优先债权人的身份,联合你们所有受害的业主,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要求拍卖金悦湾项目资产!用拍卖所得,优先清偿银行的合法债务和你们的购房款!”
“拍卖?”一个敦实的中年男人(王海柱)激动地站起来,脸上带着怀疑和愤怒,“那破楼现在谁要?能拍几个钱?够还银行的就不错了!我们的钱呢?还不是打水漂?”
“问得好!”程长赢等的就是这个问题,他目光炯炯,“金悦湾为什么是烂尾楼?为什么没人要?是因为它真的毫无价值吗?不!是因为它被鼎鑫和赵天雄刻意做成了毒资产!债务缠身,产权不清,谁敢碰?”
他话锋一转,声音带着一种强大的煽动力:
“但是!一旦我们通过法律程序,剥离掉鼎鑫那堆非法债务的枷锁,明确产权归属,金悦湾就活了!它占据的位置,它的基础,都还有价值!启明地产愿意接手这个项目!我们有信心也有方案,让它起死回生!最终的拍卖价格,绝对会远超你们想象!你们的血汗钱,有很大希望拿回来!”
“启明接手?”老刘头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带着审视看向程长赢和张启明,“你们…真有这个本事?这可不是小打小闹!”
张启明此时站了出来,用力拍了拍程长赢的肩膀,掷地有声:“老刘!李老师!各位邻居!我张启明在这行当摸爬滚打几十年,虽然没大富大贵,但‘信义’两个字,还值点钱!这位程长赢,是我们启明的顶梁柱!没有他,我们根本拿不到这些证据!他的本事,你们在金悦湾周边打听打听拆迁的事就知道了!我们拿身家性命跟你们一起赌!赌一个公道!赌一条活路!”
仓库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压抑的啜泣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粗重的呼吸和眼中重新燃起的、名为希望的火苗。李玉梅重新戴上眼镜,仔细地看着程长赢,又看看张启明,最后目光落回手中那些铁证如山的打印纸上。
“好!”李玉梅第一个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们业主委员会,全力配合!需要签字,需要按手印,需要上法院,我们几百户人,没一个会退缩!”
“对!跟他们拼了!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王海柱和另一个男人(赵卫国)也红着眼睛吼道。
“不是拼命!”程长赢沉声道,目光扫过群情激奋的众人,“是打一场有理有据、有法可依的翻身仗!第一步,请各位立刻回去,以业主委员会的名义,向法院提交正式的《关于请求对金悦湾项目进行强制执行的联名申请书》!同时,附上这些证据的复印件!声势要造起来!让法院,让赵天雄,都看到我们的决心!”
“明白!”老刘头用力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打印纸收好,如同捧着救命的神符。
告别了如同注入强心针般的业主代表们,程长赢在张启明的搀扶下,回到了启明地产那间小小的门店。身体的疲惫和伤口的疼痛如同潮水般再次袭来,但他眼中燃烧的火焰却更加炽烈。银行那边,是下一场硬仗!他需要休息片刻,积蓄最后的力量。
张启明将他安置在沙发里,又倒了杯热水。“你先缓缓,银行那边下午再去也不迟。”
程长赢疲惫地点点头,刚闭上眼睛,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皱了皱眉,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他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一个低沉、沙哑、如同毒蛇吐信般冰冷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刺骨的杀意,清晰地钻入程长赢的耳中:
“程长赢…跳垃圾车的滋味,爽吗?”
程长赢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是刀疤强?不!这声音更阴沉,更老辣,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是赵天雄本人!
“账本…烧焦的几页,看得还清楚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慢条斯理,却字字诛心,“喜欢我送你的小礼物吗?那点火星子…够不够暖和你那颗不知死活的心?”
程长赢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没有说话,只是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对方显然一直在监视!甚至可能猜到了账本关键信息被毁!
“年轻人,”赵天雄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毒的冰棱,“别以为拉上几个泥腿子,拿几张废纸,就能翻出什么浪花!金悦湾?那堆烂砖头,老子赏你了!带着那些傻逼业主一起啃去吧!啃得你们肠穿肚烂!”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森然:
“但是,听清楚了。账本里其他的东西…尤其是‘渔夫’这两个字…你要是敢让它透出去一丝风…”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似乎是金属摩擦的轻响。
“……我会让你,还有你身边那个老东西,还有那些不知死活的业主…变成护城河底下,谁也找不到的骨头渣子。相信我,我说到做到。”
咔哒。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忙音在耳边单调地回响。
程长赢缓缓放下手机,手臂上的伤口似乎在隐隐作痛。他抬起头,看向一脸紧张担忧的张启明,嘴角却缓缓地、异常平静地向上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张总,”他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通充满死亡威胁的电话从未响起,“准备一下,我们去银行。”
他的眼神深处,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看似平静,却蕴藏着即将摧毁一切桎梏的滔天巨浪。赵天雄的威胁,如同投入这巨浪的一颗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便被那深不可测的决绝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