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氏父亲前来英王行辕觐见时,朱文正指尖摩挲着鎏金酒盏,烛影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投下阴鸷的弧光。
蒲氏父子鱼贯而入时,他正盯着案上那柄削铁如泥的绣春刀——刀身映出蒲文远额角新添的皱纹,像爬满砒霜的藤蔓。
蒲文远的长子蒲承业亦步亦趋跟在父亲身后,手中紧紧攥着一个檀木匣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次子蒲承嗣则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腰间佩剑随着步伐微微晃动。
“蒲老爷倒是准时。”朱文正忽然抬眼,嘴角勾起的弧度似笑非笑。
他身后十二名亲卫按刀而立,甲胄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腰间悬挂的虎头牌上“英王亲卫”四个朱砂大字刺目至极。
亲卫统领面无表情地盯着蒲氏父子,右手始终搭在刀柄上,随时准备出鞘。
蒲文远弯腰时,腰间玉牌相撞,发出细碎的脆响。
这是当年蒲寿庚获赐的元廷“昭勇大将军”和“闽广都督兵马招讨使”腰牌,历经岁月打磨,依然温润生辉。
他刻意将腰牌露在外面,想要以此来抬身价,此刻却在朱文正眼中化作浸透泉州百姓鲜血的凶符。
“王爷折煞小人。”蒲文远堆起笑纹,余光瞥见横刀旁摆着的火漆密信——正是三日前他送往明营的投诚信笺,如今被利刃钉在檀木案上,心头不禁一跳。
朱文正注意到蒲承业拇指处的茧子——那是常年拨弄算盘的痕迹,倒与他父亲握刀杀人的虎口老茧相映成趣。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端起酒盏轻抿一口,酒液顺着杯壁缓缓流下,在烛火下宛如凝固的鲜血。
“听闻蒲家当年在泉州,宴客时最爱用波斯进贡的冰酪。”朱文正忽然举杯,琥珀色酒液在烛火下泛着血色,“今日本王以葡萄酒代冰酪,聊表接风之意。”
说罢,他示意侍从为蒲氏父子斟酒,酒杯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却又带着几分诡异的死寂。
酒盏相碰的脆响里,蒲文远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他下意识地看向长子,却见蒲承业也正皱着眉头,眼神中满是疑惑与不安。
“蒲氏雄据南洋百年,听闻南洋诸国国主都对蒲氏礼敬有加,很有实力嘛!”朱文正语气平淡,却让蒲氏父子感到一阵寒意。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要将蒲氏父子看穿。
“王爷谬赞,我蒲氏不过是南洋蝼蚁...”蒲文远话未说完,朱文正突然将酒杯重重砸在案上,杯脚碾碎了桌上正在爬行的飞虫。酒水四溅,洒在蒲文远的衣襟上,宛如点点血渍。
“蝼蚁?”朱文正冷笑,“泉州三十万浮尸,怕不是蝼蚁堆成的山?”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在空旷的行辕内回荡,震得蒲氏父子耳膜生疼。
行辕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亲卫们握刀的手更加用力,蒲氏父子只觉呼吸困难,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他们的喉咙。
席间骤然死寂,蒲文远不知道朱文正为什么要提及这陈年往事,但心中已经涌出不详的预感。
他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教诲:“在这乱世,唯有抱紧强者的大腿才能活下去。”
可如今,这强者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们。
蒲承业喉结滚动,目光死死盯着朱文正身后阴影里晃动的甲胄——他数过,从屏风到门口共十二步,而他们带来的护院此刻都被留在了二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