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我留在港湾,永远永远与我同住!\"
\"纵是海潮祭司也无法水下栖身。\"艾芮答道。
人鱼被爱人的无知逗笑了:\"你竟不知?若待到黎明时分,用这可爱的小刀从趾尖划到脚跟,让鲜血染红海水,浪潮之母便会垂怜——双腿脱落鱼尾新生,你就能化作人鱼与我相伴。\"
艾芮摇头:\"若在另一世,我定会应允。但此生既已立誓侍奉浪潮之母,船只需要我引航峡湾。海潮祭司本就稀少,哈莉娅,我无法抛下职责随你而去。\"
\"那就以人类之身与我同住吧,\"哈莉娅开始绝望地妥协,\"我原谅你的双腿。允许我在你们出港时伴航,在岸边为你筑巢。既然你不能守护我的居所,就让我来守护你的。若有人向你求爱,你要拒绝并指向我。\"
艾芮的神情却比任何时候都凝重。她生来不懂伪装,只得直言:\"绝不能让世人知晓我们的爱情,哈莉娅。否则他们再不会让我登上'追风者号'——那将害所有人葬身鱼腹。\"
人鱼的泪珠立刻滚落,她们向来情感丰沛。而艾芮眼眶干涩,因海潮祭司最忌泪水。但哈莉娅深爱博拉勒斯,也深爱\"追风者号\"。她想起所有美丽的船只,想起英姿飒爽的\"追风者\",它们可能化作海底朽木。沉重的责任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最终同意将爱情藏入深渊。
自那日起,人鱼与女祭司只在僻静湾流相会。她们恪守诺言,情意却愈加深厚。艾芮的决心虽偶有动摇却从未消退;哈莉娅虽常觉心碎,也不再哀求爱人划开双腿化作同类。每当艾芮踏上扬起风帆的\"追风者号\",人鱼不再追船,只留在港中相思——那哀伤模样连姐妹们见了都心惊。
当暴风雨突袭博拉勒斯时,\"追风者号\"正停泊港内。库尔提拉斯人素来擅长预判风暴,这次杀戮般的飓风却如刺客般悄然而至。傍晚开始肆虐的狂风到清晨仍未停歇,海水暴涨吞噬着勉强进港的船只。全城居民终日与风雨搏斗,加固着防洪堤的呻吟。第三日风暴升级,精疲力竭的库尔提拉斯人接连倒在及腰的积水中,战舰则带着水手们在礁石上粉身碎骨。
艾芮和寥寥数名伤痕累累的海潮祭司仍在坚守,但修道院的援军无法抵达,被洪水阻隔的南部也无人能来支援。那时通往海岸的陆路与海路同样凶险,而此刻所有路径都已被怒涛吞没。明知没有后援,艾芮仍带着幸存者们驾着小船冲向河口,试图为暴涨的海水开辟新通道。没有堤坝的年代,他们只能用血肉之躯劈开巨浪,在怒涛深入港口前将其击碎,把狂暴的海水逼回无情的汪洋。身后不断有博拉勒斯人被漩涡吞噬,大型战舰像渔舟般被抛掷。尽管哭喊声不绝于耳,艾芮他们却无暇他顾——只要稍有松懈,整座城市就会从地图上抹去。
混乱中人鱼哈莉娅并未袖手旁观。牢记爱人的告诫,她始终保持着距离,只暗中救助那些落水者。她本可用魔法加固被侵蚀的城防,却因恐惧而踌躇:既怕被人发现指控她招来风暴,更不敢远离艾芮半步。第五天,多数祭司都已力竭倒下,只剩艾芮独自倔强地支撑着。
当最后一名同伴撤离,夜色中哈莉娅终于游到艾芮身边,哀求她划开双腿化作人鱼逃生,至少也该稍作休息。但艾芮断然拒绝:\"我们还有机会。今夜风暴将达到顶峰,但巨浪已淹没半座海岬——看那排山倒海而来的浪峰!若我不能拦住它,一切就完了。若能以我身躯封住港口,我甘之如饴;若注定葬身于此,我愿成为博拉勒斯的最后屏障。\"
\"你若死去,我也绝不独活。\"哈莉娅说道,\"让我帮你。\"
人鱼凝视着艾芮,明知此举可能触怒浪潮之母,但此刻的怒涛难道还能更汹涌吗?当艾芮在颠簸的小船中站起,以神力劈开沸腾的灰暗海水时,哈莉娅在另一侧同时发力。她们如同抓住亚麻布两端的织工,将海面撕开一道裂谷。港口入口处的水墙仍在咆哮,冲刷着精疲力竭的博拉勒斯人,但海洋终究未能突破人鱼与海潮祭司铸就的屏障。
哈莉娅刚要欢呼,艾芮的喊声却穿透浪涛传来:\"亲爱的,还没结束!\"
人鱼毅然回应:\"你控水,我筑墙!\"
于是哈莉娅从海底掀起淤泥与岩石,将魔力倾注在崩塌的礁石上。砂岩、石灰岩与最坚硬的玄武岩在她手中熔铸。这勇敢的举动引动了浪潮之母的伟力,魔法如闪电划过港湾——殊不知这力量同时惊醒了所有躲在巢穴中假寐的人鱼姐妹,远方的风暴声里突然掺杂了鳞片摩擦的细响。
这决心何其勇敢,实施起来却困难重重!哈莉娅将石块层层垒起,可它们要么自行崩落,要么被巨浪击碎,锋利的碎片划伤她的鳞片与肌肤。恐惧席卷而来,人鱼不顾一切地透支着生命魔力——她只想着艾芮:那位站在早已解体的小船残骸上的女祭司,如今全靠海潮魔法维系着木板不散;想着紧贴峭壁的勇敢小城博拉勒斯;想着在港内沉没的船只。当她将过多生命力注入石墙不得不停手时,前所未有的疲惫令她恐惧。哈莉娅偶尔浮出水面,望向爱人想询问是否该停下,但艾芮总是回答:\"还没结束。\"
尽管这场抗争看似绝望,她们却寸步不让。哈莉娅的姐妹们最先穿过她筑起的残骸屏障,尖叫着要她停手或至少休息。见她置若罔闻,人鱼们陷入茫然——并非畏惧风暴或漠视博拉勒斯,而是从未想过她们中的一员会为此付出如此代价。看着傻气的小妹妹为无私之举力竭,她们既愤怒又愧疚。当那道从海底升起的高墙映入眼帘,所有人鱼都热血上涌地加入构筑——她们向来做事彻底。哈莉娅的墙越垒越高,融合了贝壳、礁石、淤泥、沉船的木材与钢铁,甚至死去水手的骸骨。更多人鱼从巢穴与神殿游来,毫不犹豫地投身筑墙。墙体不断攀升,几乎要与最高的浪峰齐平。
埃里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也看不见任何景象,独自在奋战。她站在小船的残骸上,不停地拽回海浪,仿佛在拉扯系住浪涛的绳索。就在这时,同伴们终于找到了她——\"风吟号\"冲破怒涛果断驶近,这艘船不仅勇敢地迎战了风暴,更直面了新的威胁:在滔天巨浪、礁石与淤泥间穿梭游弋的成群人鱼。水手们对人鱼的恐惧甚至超过了那些撞击船体的碎石,他们以为世界末日已然降临。
此时埃里的小船早已完全解体,但\"风吟号\"的水手们却看见她如履平地般立于海面。他们刚救起港口沉船的水员,此刻又来搭救这位海之祭司。船员们朝她呼喊,求她登船自救,可任凭如何劝说,她始终纹丝不动。众人战栗地望着她脚下升起的骇人巨墙——当人鱼群在祭司与高墙周围浮沉游弋,当其中那条遍体鳞伤的人鱼顶着狂风碎石一次次游向埃里时,甲板上响起成片的抽气声。\"风吟号\"的水手们束手无策,只能徒然呼唤着埃里的名字。
巨墙不断攀升,先是与船首平齐,继而高过桅杆。而埃里始终屹立在浪峰之巅。随着水墙升高,几条最年长的人鱼耗尽气力,化作泡沫消散在浪涛间。但其余人鱼仍未退缩。水手们心中涌起悲悯,此刻他们不仅呼唤埃里,也哀求人鱼们怜惜自身。直到巨墙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风吟号\",直到埃里的身影高悬于桅楼顶端,人鱼群才终于停止施法。
海面只剩一条人鱼仍在盘旋——正是那个与水手们一同不断呼唤埃里、追问是否结束的人鱼。当埃里终于转身似要回应时,却如那些漂浮的亡故人鱼般,力竭坠入了翻腾的浪花之中。
埃里从高墙之巅坠落的瞬间,\"风吟号\"上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她像一尊破碎的瓷偶,笔直沉入幽暗的港湾深处。最后那条人鱼紧随其后扎进浊浪,失去控制的海水疯狂拍打着防波堤——却奇迹般地没有崩塌。
当人鱼抱着毫无生气的埃里浮出水面时,甲板上的欢呼戛然而止。水手们发疯似的转动绞盘,竟破天荒地将人鱼和女祭司一起拖上甲板。海祭司们拼命按压埃里的胸膛,可呕出的海水里始终没有生命的迹象。
那条遍体鳞伤的人鱼掏出珍珠贝柄匕首时,老水手们拦住了想要阻止的年轻船员。她颤抖着割开埃里的靴子,在苍白脚底刻下血痕,染血的尾鳍在柚木甲板上拖出蜿蜒的痕迹。\"回海里去!\"人鱼沙哑的嘶喊混着鳞片剥落的声响。当水手们红着眼睛将她们推下船舷时,有人注意到人鱼尾鳍上缺了三片鳞——正是当年埃里为救落水孩童被暗礁刮伤的位置。
在返航命令下达的瞬间,海面突然泛起珍珠母般的虹彩。重新浮出水面的埃里发间缠绕着发光的水草,而那条总爱偷看她训练的人鱼,此刻正用尾鳍轻轻环着她的腰。老船长在航海日志里写道:\"我们失去了一个女祭司,但大海得到了它最勇敢的女儿。\"
如今博拉鲁斯的防波堤上刻满了人鱼图腾,每当晚霞将海面染成珊瑚色,渔民们就会指着那道永不消退的浪痕说——看呐,埃里还在为我们拦着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