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割发断情风雪路,金殿验疯生死关(2 / 2)

道衍看着佛前那缕断发,又看向徐仪华那决绝而寂寥的背影,细长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敬佩,有惋惜,也有一丝…棋局将倾的忧虑。王妃此举,无异于自绝后路,也将王爷…逼到了悬崖边缘!

“王妃…” 道衍缓缓起身,“尘缘易断,心魔难除。青灯古佛,未必是解脱。王爷…他…”

“法师不必再言!” 徐仪华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我意已决!请法师…为我剃度!” 她闭上眼,挺直脊背,露出光洁脆弱的脖颈,仿佛在迎接最终的审判。

道衍沉默良久。禅房内,只剩下风雪声和徐仪华那平静却沉重的呼吸声。

最终,道衍缓缓走到她身后,并未拿起剃刀,而是俯身,小心翼翼地捡起了佛前那缕属于王妃的断发。他用一方洁净的白帕,将那缕青丝仔细包好,郑重地收入怀中。

“王妃心志坚如磐石,贫僧敬佩。” 道衍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然,剃度乃佛门大事,需焚香斋戒,禀明方丈。王妃…不妨先在寺中清修几日,待心绪稍宁,再做决断不迟。” 他用了缓兵之计。他知道,此刻强行剃度,只会让王妃更加决绝。而王爷那边…风暴正急,王妃的存在,或许还有转圜之机。

徐仪华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所谓的漠然。她没再坚持,只是再次对着佛像叩首:“谢法师。”

燕王府,澄心斋。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张玉、朱能如同困兽,在室内焦躁地踱步。齐泰接管了军务,京营兵马开始“协防”王府外围,如同铁桶般将王府围困!王府护卫被勒令交出武器,集中看管!这哪里是“静养”?分明是囚禁!

朱棣靠坐在软榻上,肩头的伤口因为之前的“表演”和情绪激动,又隐隐作痛。他脸色阴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榻沿。齐泰的狠辣远超预期!步步紧营,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失去军权和护卫,他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装疯…还能装多久?齐泰今日的试探只是开始,接下来…必定还有更残酷的手段!

“王爷!” 姚广孝匆匆而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刚收到寺中传信…王妃她…在佛前…断发明志,欲削发为尼!”

【“什么?!”】 朱棣如遭雷击,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断发!为尼!仪华…她竟决绝至此?!巨大的恐慌和心痛如同巨浪,瞬间将他吞没!他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也被那剪刀狠狠剪碎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王彦带着哭腔的通禀:“王爷!齐…齐大人带着人…往澄心斋来了!”

话音未落,齐泰那儒雅却冰冷的声音已在门外响起:“燕王殿下,下官奉旨探病,忧心殿下玉体。特请了随行的御医,来为殿下…仔细诊治一番。还请殿下…开门相见。”

诊治?朱棣心中警铃大作!这绝不是简单的诊脉!这恐怕…是最后的验疯!也是最残酷的考验!他下意识地看向姚广孝,眼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和求助。

姚广孝眼中精光爆射!危机已至顶点!他猛地一步上前,凑到朱棣耳边,以极快的速度、极低的声音说道:“王爷!情势危急!寻常疯癫已难取信!唯有一途——‘中风’!口眼歪斜,涎水长流,肢体失控,言语不能!此症凶险,真伪难辨!待贫僧…” 他语速极快,手指在袖中掐算着什么,仿佛在推演天机,“…待贫僧引开他们片刻!王爷速做准备!记住!瘫软!流涎!无神!片刻之后,无论发生何事,切记不可回应!不可动弹!”

说完,不等朱棣反应,姚广孝猛地转身,脸上瞬间堆满“惊慌失措”的表情,拉开房门就冲了出去,对着门外走廊上正欲推门的齐泰等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不好了!王爷!王爷他…他吐血了——!!!”

**(合:秽物灌口,佛寺惊魂)**

“吐血了?!”

齐泰和那司礼监大太监闻言,脸色都是一变!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和一丝…狠厉!

“让开!” 齐泰一把推开挡在门口的姚广孝,带着御医和几个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强行闯入澄心斋!

室内,朱棣已按照姚广孝的指示,瘫倒在软榻上。他双目紧闭,脸色蜡黄,口角歪斜,一丝浑浊的涎水不受控制地沿着嘴角流下,浸湿了衣襟。身体软绵绵的,仿佛失去了所有骨头。他努力控制着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如同一个突发中风、濒临死亡的病人。

“王爷!” 王彦扑倒在榻前,哭天抢地,演技逼真。

张玉、朱能也“惊慌”地围拢过来,实则紧张地盯着齐泰等人。

齐泰眼神锐利如鹰,紧紧盯着朱棣的脸。那御医连忙上前,搭上朱棣的手腕。诊脉片刻,御医眉头紧锁,又翻开朱棣的眼皮查看瞳孔,脸色变得极其凝重:“齐大人…王爷脉象浮大而乱,散而无根…瞳光涣散…此乃…风邪入腑,闭阻清窍之中风恶候!凶险万分啊!”

中风?!齐泰眼中精光闪烁!真中风?还是…装得如此之像?!他绝不相信!这太巧了!就在他要进行最后“诊治”的当口?!

“凶险万分?” 齐泰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本官看王爷面色尚可,呼吸也还平稳。或许…只是痰迷心窍,一时闭气?” 他目光转向旁边侍立的司礼监大太监,“王公公,您见多识广,宫中若有贵人痰迷心窍,当如何处置?”

那王公公心领神会,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尖声道:“回齐大人,宫中秘法,若遇痰迷心窍,神昏不语…当以‘金汁’灌之!取其秽浊冲激之力,通窍醒神,立竿见影!”

金汁?!人粪尿?!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张玉、朱能等人瞬间双目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王彦更是吓得瘫软在地!这简直是极致的羞辱!比杀了王爷还要恶毒!

齐泰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如同毒蛇般锁定榻上“昏迷”的朱棣:“王公公此法甚妙!来人!速去取新鲜‘金汁’!为燕王殿下…‘通窍醒神’!”

“齐泰!你敢——!!” 张玉再也忍不住,拔刀怒吼!朱能也瞬间抽刀!

“放肆!” 齐泰厉喝一声,门外守候的京营士兵瞬间涌入,刀剑出鞘,寒光闪闪,将张玉、朱能等人团团围住!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榻上,朱棣(意识b)的心沉到了谷底!巨大的屈辱感和杀意几乎要冲破他的天灵盖!金汁灌口?!这比杀了他还难受!他几乎要暴起,与齐泰等人同归于尽!但姚广孝那“切记不可回应!不可动弹!”的警告,如同最后的枷锁,死死禁锢着他!他不能动!一动!前功尽弃!王府上下,皆成齑粉!仪华…仪华怎么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报——!!!” 一个王府护卫(实则是姚广孝安排的亲信)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极度惊恐”,声音都变了调:“齐大人!王公公!不好了!王妃…王妃在庆寿寺…悬梁自尽了——!!!”

什么?!!

如同平地惊雷!这个消息比“金汁”更令人震撼!

齐泰和王公公脸上的残忍笑容瞬间凝固!徐仪华…燕王妃…在庆寿寺自尽?!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天下人会如何议论?建文朝廷逼疯燕王,逼死王妃?!这简直是滔天大祸!

就在齐泰和王公公心神剧震、下意识看向对方的一瞬间!一直“昏迷”的朱棣,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如同触电一般!他双眼翻白,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响,一大口混合着血丝的白沫猛地喷了出来!随即,身体如同泄了气的皮囊,彻底瘫软下去,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绝!

“王爷——!!” 王彦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张玉、朱能等人也“惊恐”万状地扑到榻前!

那御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病情恶化”吓了一跳,连忙再次诊脉,脸色瞬间煞白:“脉…脉象散乱欲绝!王爷…王爷这是急怒攻心,风邪直中脏腑!危…危在旦夕啊!” 他这次是真被吓到了,朱棣那抽搐和喷沫,装是装不出来的(姚广孝在“金汁”消息传来时,暗中以特殊手法刺激了朱棣穴道)!

齐泰看着榻上气息奄奄、口吐白沫、面如金纸的朱棣,再看看“惊慌失措”的御医和哭喊的王府众人,又想到庆寿寺传来的王妃自尽噩耗…他心中那最后一丝疑虑,终于被这接踵而至的“意外”和朱棣那逼真的“濒死”状态彻底击溃了!

一个疯子,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验的?逼死了王妃,再逼死一个疯王爷…这名声,建文朝廷背不起!他齐泰,更背不起!

“快!快救人!” 齐泰脸上瞬间堆满了“焦急”,对着御医吼道,“务必保住燕王殿下性命!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他再也不提什么“金汁”了。

“王公公!” 他又转向那太监,“速派人去庆寿寺!确认王妃情况!不惜一切代价…保住王妃性命!”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澄心斋内乱成一团。御医手忙脚乱地施救。齐泰和王公公脸色铁青地退到外间,低声商议着什么。张玉、朱能等人守在榻前,看着王爷那“惨状”,心中悲愤交加,却也暗自松了口气。姚广孝站在角落阴影里,捻动佛珠,垂下的眼帘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庆寿寺,禅房。

徐仪华并未悬梁。那只是姚广孝安排的计策,用以制造混乱,引开齐泰注意力,并刺激朱棣做出最逼真的“中风”反应。

她独自坐在窗边,看着窗外依旧纷飞的大雪。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柄乌黑的匕首。侍女惊慌地跑进来:“王妃!不好了!王府来人报信…说…说王爷被齐泰逼迫,急怒攻心,中风垂危了!”

徐仪华摩挲匕首的手指猛地顿住!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中风…垂危…那个男人…要死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是解脱?是快意?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锥心的疼痛和恐惧?

她猛地站起身!眼神再次变得混乱而挣扎!那把匕首,被她死死攥在手心,指节发白

澄心斋内,朱棣在御医的“抢救”下,气息依旧微弱,但脉搏似乎平稳了些许。他紧闭双眼,口角流涎,一副标准的“中风”后遗症模样。齐泰和王公公守在外间,脸色阴晴不定。王妃“自尽”的消息如同悬顶之剑,让他们投鼠忌器。

“齐大人,”王公公压低声音,眼中闪着阴鸷的光,“燕王…看样子是真不行了。这中风…十有八九瘫了。一个废人…还值得大动干戈吗?不如…就此上奏,言其病入膏肓,不堪驱使,请陛下恩准其…在北平‘静养至死’?至于王妃那边…只要人没真死,总能遮掩过去…”

齐泰沉吟不语。他看着内室方向,目光闪烁。朱棣那“濒死”的模样确实唬人。逼死疯王和王妃的罪名太大…或许…暂时放手,麻痹燕藩,待削平其他诸王后,再回头收拾这“废人”…更为稳妥?

庆寿寺禅房,徐仪华握着匕首,站在窗边。风雪拍打着窗棂。王府传来的“王爷垂危”的消息,如同魔咒,在她死寂的心湖中投下巨石。恨意、怨念、残留的爱恋、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慌…交织成网。

她该怎么做?是继续走向青灯古佛?还是…回到那座染血的王府?那个垂死的男人…体内是否还藏着那个让她恐惧的“东西”?

而此刻,远在应天皇宫。

建文帝朱允炆看着齐泰和王公公联名发回的、语焉不详的紧急奏报——“燕王闻湘王噩耗及王妃变故,急怒中风,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危在旦夕…王妃于庆寿寺受惊过度,意图自绝,幸及时救下,然心神俱损…臣等不敢擅专,恐生剧变,恳请陛下圣裁…”

年轻的皇帝眉头紧锁。中风?王妃自尽?这…是真的?还是燕藩的苦肉计?

“陛下,” 御阶下,曹国公李景隆(历史上李景隆为建文心腹,率军讨伐燕王)躬身出列,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的自信,“臣以为,燕王是真是假,是瘫是疯,空耗猜测无益!臣愿亲赴北平!代陛下探视王叔!若王叔真有不测,臣当竭尽全力,安抚北疆!若…有人胆敢欺君罔上!” 他眼中寒光一闪,“臣手中天子剑…也绝非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