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玄没有回答。
屋外雨声渐密,浪涛拍岸的声响如同某种巨兽的呼吸。
阿呆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
“苏玄......”她迷迷糊糊地嘟囔,“要是你哪天要走了......记得跟我说一声......”
少女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呼吸变得绵长。
她的手指还勾着镇海铃的穗子,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苏玄静静注视着她,伸手将滑落的毯子往上拉了拉。
风雨声中,木屋像一叶小舟漂浮在黑夜的海上。
七日后,苏玄跟着阿呆潜入海底。
少女如人鱼般穿梭在珊瑚丛中,腰间系着的荧光石照亮方圆丈许。
忽然,她指向某处岩缝,兴奋地比划手势,苏玄游近看去,瞳孔骤缩。
阿呆径直游过去,从岩缝掏出一窝发光的玉螺。
她转身献宝似的捧给他看,气泡从唇边咕噜噜升起,杏眼弯成月牙。
当晚,苏玄站在潮汐没过脚踝的沙滩上。
阿呆在篝火旁烤牡蛎,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海风送来她断断续续的嘀咕:“明天去西礁......那里有漂亮的砗磲壳......”
“你怎么不爱说话呀…”
少女转过头,火光为她的轮廓镀上金边:“苏玄?来吃牡蛎呀!”
海浪温柔舔舐着沙滩,镇海铃在风中轻响。
苏玄深吸一大口气,又缓缓吐了出去,最终沉默地走向那团温暖的火光。
晨雾还未散尽时,阿呆就背着藤篓在门外跳脚:“苏玄!再不出门潮水要涨啦!”
苏玄推开门,看见少女发梢沾着露水,粗布裤腿卷到膝盖,露出晒得发红的小腿。
她踮着脚往他手里塞了个温热的油纸包:“路上吃的鱼饼!”
咸香在舌尖化开,苏玄咀嚼的动作顿了顿。
这味道竟与幼时母亲做的灵鱼脍有三分相似。
“西礁的砗磲壳会发光哦。”
阿呆蹦跳着引路,腰间银铃叮咚作响,“去年捡到个巴掌大的,换了三斗米呢!”
碎石小径渐渐没入沙滩,阿呆突然转身倒退着走,海风扬起她毛躁的麻花辫:“你怎么总不说话?是不是嫌我话多?”
苏玄摇头,视线扫过她沾沙的脚趾。
少女的快乐简单得像浪尖的泡沫,而他背负的因果太沉,沉到不知该如何接话。
“那你笑一个!”
阿呆突然凑近,手指戳着自己嘴角往上提,“像这样——”
海鸟掠过两人之间的空隙。
苏玄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换来少女夸张的惊叹:“哇!你脸上原来会动啊!”
正午的太阳把礁石晒得发烫,阿呆蹲在浅水处,裙摆漂在水面像朵蓝蘑菇。
她突然\"哗啦\"一声举起个砗磲壳:“看!彩虹!”
阳光穿透贝壳内壁,在苏玄衣襟投下七彩光斑。
少女献宝似的把贝壳贴到他眼前:“对着光能看到海浪的纹路,阿爹说这是大海写的诗...”
温热的贝壳还带着她的体温。苏玄凝视那些天然纹路,忽然发现其中暗合某种剑势走向。
混沌剑经在气海微微震颤,九道青铜锁链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嗡鸣。
“那边还有更大的!”
阿呆拽着他袖子往深水区走,海水渐渐漫过腰际,“我憋气可厉害啦,给你表演——”
她突然扎进水里,麻花辫像鱼尾般一闪而逝。
苏玄下意识上前半步,怕她出现意外…
三十息、五十息...当数到七十息时,海面\"哗啦\"破开,阿呆高举着个脸盆大的砗磲冒出水面,贝壳里竟蜷着只通体莹白的小章鱼。
“是月光章鱼!”
她惊喜地轻呼,任由小生物缠上手腕,“它们只住在最干净的砗磲里...”
苏玄凝视这一幕,少女与章鱼鼻尖对鼻尖,睫毛上水珠滚落,身后是无边无际的碧海青天。
某种难以名状的道韵在胸中涌动,比剑意更柔软,比法则更鲜活。
日头西斜时,阿呆坐在礁石上晾脚丫。
她正用鱼线把贝壳串成风铃,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
苏玄突然开口:“为什么救我?”
“嗯?”阿呆咬着鱼线抬头,“因为你躺在那里呀。”
这个答案简单得让苏玄怔住。
少女继续埋头打结:“阿爹说,遇到搁浅的海星要扔回海里,遇到受伤的海鸟要帮它包扎...”
她突然举起半成品风铃,“送你!”
贝壳相互碰撞,发出空灵的声响。
苏玄接过时,指尖碰到她掌心的茧子——那是常年拉渔网磨出的痕迹。
“其实...”
阿呆踢着水花,\"你第一天醒来时我吓死了。”
“眼睛黑沉沉的,像要把人吸进去...”她突然指向远方,“快看!”
海天交界处,落日将云层染成金红。
浪涛在礁石上撞碎成万千金珠,又化作白沫退去。
阿呆的侧脸沐在霞光里,瞳孔中跳动着两簇小小的火焰。
苏玄忽然听见体内传来\"咔\"的轻响。
仿佛冰层破裂,又似种子破土。
枯竭已久的灵力突然自行流转,混沌剑经文字在经脉中亮起璀璨金光。
没有雷劫,没有异象,半步道主的桎梏就在这平凡一刻悄然消融。
“苏玄?”
阿呆疑惑地碰碰他手臂,“你眼睛在发光...”
他这才惊觉失态,修为突破本该惊天动地,此刻却温顺得像退潮时的浪花,连缠绕吞天剑的青铜锁链都安静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