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金陵龙旗:废墟之上的微光与冰湖疑踪
奉天殿巨大的废墟之上,那座简陋的芦棚在秋风中猎猎作响。明黄的龙旗悬于顶端,是这片死寂焦土中唯一鲜亮、唯一跃动的色彩,刺破了金陵城上空积郁已久的绝望阴霾。
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层层荡开。
“皇帝…回来了?”
“龙旗!是龙旗!在皇宫的废墟上!”
“朝廷没放弃我们?”
残存的百姓从瓦砾堆中、从地窖深处、从摇摇欲坠的窝棚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他们面黄肌瘦,眼窝深陷,麻木的瞳孔里,那抹明黄色由远及近,渐渐点燃起一丝微弱的光。起初是零星的啜泣,压抑了太久的恐惧与委屈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哭声相互感染,汇成一片悲怆的呜咽,在断壁残垣间低回盘旋。不知是谁先跪了下去,朝着龙旗升起的方向,额头深深抵在冰冷破碎的砖石上。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匍匐在地,用最卑微也最虔诚的姿态,回应着那面旗帜所代表的、渺茫却真实的希望。
“万岁…”
“万岁…”
“陛下万岁…”
声音起初细弱蚊蚋,带着迟疑和长久沉默后的干涩,继而汇聚起来,形成一股虽不洪亮却异常执拗的声浪,执着地冲击着这片死城的寂静。劫后余生的激动与对朝廷重归的归属感,在废墟之上艰难地萌发。
朱高燧站在芦棚门口,寒风吹动他素色的龙袍。年轻的帝王身形挺拔如青松,将城下百姓的跪拜与呜咽尽收眼底。没有志得意满,唯有沉甸甸的巨石压在心头。这每一句“万岁”,都是沉甸甸的托付,是江南百姓在深渊边缘向他伸出的、颤抖的手。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焦糊与尸骸腐朽气息的空气冰冷刺肺,却让他眼神更加锐利。
“张玉。”
“臣在!” 张玉盔甲染尘,脸上带着连日奔波指挥清理的疲惫,眼神却因皇帝的回归而灼灼。
“安民告示,即刻张榜全城!开…朕带来的第一批赈济粮仓!就在这废墟之前,架锅施粥!告诉所有子民,只要朕在,大明在,就绝不让一人饿死!” 朱高燧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扫过远处坍塌的城墙,“城墙缺口,征召民夫,以工代赈!朕要这金陵城,先活起来!”
命令被迅速执行。士兵们从随行辎重中搬出粮袋,临时支起的大锅下燃起柴火,米香混合着烟火气,第一次驱散了空气里纯粹的死亡味道。衣衫褴褛的人群在士兵维持下排起长队,捧着破碗的手剧烈颤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锅中翻腾的白粥,那是活命的希望。民夫在军官指挥下,开始清理城墙豁口的砖石瓦砾,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成了这座死城复苏的第一声心跳。
就在这艰难却充满生机的忙碌之中,一骑快马自西面城门方向疾驰而来,马蹄踏在破碎的街道上,激起烟尘。骑士滚鞍落马,脸色苍白如纸,单膝跪倒在芦棚前,声音因惊惧而变调:
“陛下!西面…西面钱塘江口!出…出大事了!”
朱高燧和张玉心头同时一凛。
“讲!”
“江…江水!被冻住了!好大一片!像…像一块巨大的蓝镜子!无声无息就…就冻上了!邪门得很!兄弟们靠近探查,那冰…那冰寒彻骨髓,看一眼都觉得魂魄都要被吸进去!” 斥候语无伦次,显然受了极大的惊吓。
“冻住?蓝冰?” 张玉愕然,“六月天…怎可能?魔物作祟?”
朱高燧的眉头紧锁,瞬间想起了运河上那冰封血浪的诡异一幕。又是冰!他猛地抬手:“备马!朕要亲眼看!”
快马出城西行,随行护卫高举火把。越靠近江口,空气温度骤降,一股非自然的、直透骨髓的寒意弥漫开来。待登上江边一处断崖,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连战马都惊恐地嘶鸣后退。
浩渺江面,奔腾的怒潮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巨大幽蓝冰原!冰面光滑如镜,在残阳余晖和初升星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深邃、诡异、非人间的光芒。冰层极厚,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凝固的液态质感。冰层之下,浑浊的江水被净化,水流以一种被强行梳理过的、温顺的姿态缓缓流淌,无声无息。冰面之上,纤尘不染,连一丝风痕都没有,死寂得令人心悸。空气中弥漫的稀薄魔气,在这片极致的冰寒领域内,被彻底湮灭、驱逐。
“这…这绝非人力可为…” 张玉的声音干涩,握着刀柄的手关节发白。士兵们望着这片诡异的冰湖,眼神中充满了敬畏和恐惧,仿佛凝视着神魔的领域。
朱高燧沉默地伫立在断崖边,龙袍在寒风中鼓荡。他凝视着这片死寂的幽蓝,那冰冷、纯粹、漠然的气息,与运河冰封何其相似!这力量,是敌是友?是福是祸?它封住了混乱的水脉,驱散了魔气,却又带来如此令人窒息的非人感。他感觉仿佛有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在冥冥之中注视着这片大地,注视着他在废墟上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
“传令,” 朱高燧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在此设立哨卡,日夜轮守。任何人、任何物,不得靠近冰面百丈之内!将此地…列为禁区!所有异动,即刻飞报!”
幽蓝的冰湖如同一块巨大的墓碑,横亘在金陵之侧,无声地宣告着某种超然力量的降临。废墟上升起的希望之火,在冰湖投下的巨大阴影中,显得如此微弱而摇曳。
**二、铁索横江:楚王杀招与粮道断绝**
金陵废墟上艰难的生机刚刚萌芽,来自南方的致命绞索已悄然收紧。
姑苏城外的血案如同瘟疫,在恐慌的催化下以惊人的速度席卷整个江南腹地。“魔物吃人”的细节被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传播,每一次转述都让恐惧的毒液更深地渗透进骨髓。朝廷的军队在哪里?皇帝刚到金陵,自身难保!绝望如同藤蔓,缠绕住每一个惊惶的心灵。
而楚王朱桢的声音,适时地、带着蛊惑的暖意,穿透了这片恐慌的迷雾。
“楚王开仓了!”
“武昌、九江、安庆…楚王殿下的城池都开城接纳流民了!”
“楚王水师战船蔽江,说要保护咱们运河航道,清剿魔物!”
恐慌的洪流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无数拖家带口的百姓,抛弃了世代居住的家园,像潮水般涌向楚王控制下的城镇。通往武昌、南昌等地的官道上,挤满了面黄肌瘦、眼神惊惶的人群。地方上那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甚至对楚王颇有微词的乡绅豪强,此刻也彻底动摇了。魔物的利齿比任何圣旨都更有说服力。一封封措辞谦卑、带着厚礼清单的信函,雪片般飞向武昌楚王府,表达着效忠的“赤诚”与寻求庇护的迫切。
武昌,楚王府承运殿。灯火通明,映照着朱桢志得意满的脸。他斜倚在王座之上,听着幕僚们兴奋地汇报各地归附和钱粮入库的消息,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殿中弥漫着酒香和熏香混合的奢靡气息,与金陵的废墟焦臭形成残酷对比。
“民心如水,顺势而导,则为我所用!”朱桢端起金杯,一饮而尽,眼中精光四射,“小皇帝在废墟上插面旗子就想收拢人心?天真!姑苏血案,是上天赐予本王的东风!传本王钧旨!”
他霍然起身,声音铿锵,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
“其一,沿江各府县,继续大开方便之门!流民来多少,收多少!开仓放粮,粥棚要稠,要让每一个投奔本王的子民都念着本王的好!告诉那些乡绅,他们的忠心,本王记下了,来日必有厚报!”
“其二!”朱桢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刀,“命我水师提督陈瑄,即刻封锁运河!姑苏至金陵段,所有闸口、要津,给本王用铁索锁死!战船横江,弓弩上弦!竖起大旗,就写‘清剿魔患,护佑漕运’!没有本王的令箭,一粒米、一叶帆,都不准北上!违者…以通魔论处,格杀勿论!”
“其三,”他踱了两步,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让太湖里的‘锦帆旧部’动一动。挑几个不识时务、还在观望的富庶镇子,比如湖州南浔、嘉兴乌镇…扮得像一点,下手要狠,要快!抢光、烧光!留下点‘魔物’的痕迹…让那些还心存侥幸的人看看,不投靠本王,是什么下场!做完之后,立刻散入太湖深处,不留尾巴!”
“其四,”朱桢目光扫过殿中几位核心心腹,“联络江南各府那些还在骑墙的官员、手握私兵的宗族耆老!告诉他们,天倾东南,唯本王可擎!顺者昌,逆者亡!净尘司在德州摘了周王的面皮,本王的刀…只会更快!”
一道道命令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噬向金陵那脆弱的命脉。楚王朱桢,这位蛰伏已久的野心家,终于亮出了最锋利的獠牙,他要以魔劫为刃,以民心为盾,用饥馑和恐惧,将新生的景泰朝廷,活活绞杀在金陵的废墟里!
**三、魔噬湖州:狡诈进化与楚王养蛊**
姑苏的血腥盛宴,仅仅是魔物朱高煦南下猎食的开胃菜。吞噬了数百鲜活的生命精元,它胸口的巨大窟窿已被一层厚实坚韧的暗红肉膜覆盖,边缘甚至开始缓慢地蠕动生长。那对燃烧着血焰的瞳孔,贪婪中多了一丝令人心悸的狡黠。它不再满足于零星的窝棚,它需要更丰盛、更集中的血食,需要力量更快地恢复、…进化!
浑浊的运河水下,魔物庞大的身躯如同潜行的山脉,悄无声息地向下游移动。它刻意避开了楚王水师巡逻密集的河段,凭借着某种对“同类”污秽气息的微弱感应,它庞大的身躯悄然潜入了湖州府境内,靠近太湖口的繁华水镇——**南浔**。
南浔,丝商巨贾云集之地,虽经恐慌冲击,繁华稍减,但底子犹在。镇外码头,仍停泊着不少未来得及南逃或心存侥幸的商船、漕船。镇内,一些大户和商行组织了乡勇,日夜巡逻,试图自保。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
南浔镇外的水道上,几条悬挂着“锦帆”标志(实为楚王暗中蓄养的水匪)的快船,正按照指令悄然靠近,准备实施“假魔劫掠”。船上匪徒面目狰狞,手持利刃火把,只待一声令下便冲上码头。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动手的前一刻——
“哗啦——轰!!!”
码头旁浑浊的河水猛地炸开!一个比在姑苏时更加庞大、筋肉虬结、覆盖着破碎冰晶与粘稠污血的恐怖魔躯冲天而起!带着滔天的腥臭魔气,重重砸在码头坚实的青石板上!碎石飞溅!巨大的冲击波直接将最近的两条“锦帆”快船掀翻!船上的水匪如同下饺子般落水,发出惊恐的嚎叫。
“魔…魔物!真的魔物!” 落水的水匪魂飞魄散。
魔物血瞳一扫,瞬间锁定了码头上那些灯火通明、人影晃动的货栈和商行大院!那里有更多、更鲜活的生命气息!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饱含饥饿与兴奋的咆哮!数条比之前更粗壮、末端分化出锋利骨刺和巨大吸盘的血鞭触手,如同来自地狱的狂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抽向码头的货栈和最近的几艘大船!
轰隆!咔嚓!
木质的货栈大门和船体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撕裂、粉碎!里面守夜的伙计、船工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触手卷住、刺穿!惨叫声瞬间响彻夜空!
“妖怪来了!快跑啊!”
南浔镇内警锣狂鸣,瞬间大乱!刚刚组织起来的乡勇看着码头那魔神般的身影和恐怖的破坏力,吓得双腿发软,哪里还敢上前?
魔物在码头区疯狂肆虐,血鞭触手所到之处,房倒屋塌,人体被轻易撕裂,精血被疯狂吞噬。它甚至学会了“效率”——几条触手专门卷起成堆的挣扎人群,如同绞肉机般送入它胸前蠕动增生的肉膜巨口!那肉膜裂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滴淌着粘液的利齿!
混乱中,那些落水后侥幸爬上来的“锦帆”水匪,成了距离魔物最近的猎物。他们试图反抗,刀砍在魔物覆盖冰晶的厚皮上只留下浅痕,反而激怒了它。
“吼!” 魔物一条触手猛地卷住一个刚爬上码头的匪首,无视其凄厉求饶,狠狠砸向旁边一条大船的桅杆!
“咔嚓!” 血肉与木屑横飞!
另一条触手横扫,将几名试图逃窜的水匪拦腰卷起,吸盘蠕动,瞬间将其吸成枯皮包裹的骨架!
这些假扮魔物的水匪,此刻成了真魔物眼中开胃的甜点!他们为虎作伥,最终却葬身虎口!
魔物在南浔的破坏远超姑苏。它不仅吞噬生命,更刻意制造最大的混乱和恐惧。它摧毁了码头,点燃了货栈(火焰舔舐着它污秽的躯体,它毫不在意),甚至用蛮力撞塌了一段镇墙!当它带着一身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煞气和满足的低吼,沉入河水消失时,留下的南浔镇,已是一片火海炼狱。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伴随着幸存者崩溃的哭嚎传遍四方:
“南浔完了!真魔物!比姑苏那个更大!更凶!”
“楚王的水匪…也被它吃了!”
“楚王的水师呢?不是说要清剿魔物保护航道吗?他们在哪?!”
恐慌被推向了顶点。楚王朱桢在武昌接到南浔惨案和“锦帆”水匪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时,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僵住了。殿中歌舞骤停,一片死寂。
“混账!” 朱桢猛地将金杯摔在地上,酒液四溅。他脸色铁青,眼中怒火燃烧,却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那孽畜…竟敢噬本王爪牙!” 他意识到,这头他本想利用的魔物,其力量增长的速度和潜在的凶性,似乎…有些超出他的预估了。一种引火烧身、养蛊反噬的寒意,悄然爬上他的脊背。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
“封锁!给本王把运河锁得更死!” 朱桢的声音带着一丝气急败坏的嘶哑,“调集更多战船!弩炮上弦!火箭备足!那孽畜若敢靠近本王水师大营…就让它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南浔…南浔的账,本王记下了!” 他强行压下那丝不安,杀意更盛。魔物再凶,终究是畜生!只要切断金陵粮道,饿也能饿死朱高燧!到时候,再集结江南之力,慢慢炮制这头孽畜!
**四、龙困浅滩:芦棚定策与绝地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