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寿寺大雄宝殿前,死寂如同冰冷的巨石,狠狠压在每个人心头。
风雪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裹挟着浓郁的血腥味,在死尸与活人间盘旋。道衍枯瘦的身体扑倒在冰冷的雪地上,那支淬毒的乌黑弩箭贯穿了他单薄的胸膛,箭尾犹自微微震颤。幽蓝的毒液混合着暗红的血液,在他身下迅速洇开,如同妖异的墨莲,在洁白的雪地上绽放,触目惊心。
“师叔祖——!” 两名浑身浴血的灰衣僧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嚎,不顾一切地扑倒在道衍身边!他们颤抖着手,想要触碰,却又不敢,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与难以置信!他们奉师命守护师叔祖多年,从未想过会亲眼目睹他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圆寂”?!
丘福僵立在原地,如同被冰封。道衍那最后一句如同魔咒般的遗言——“修罗泪…便是…菩提种…地狱…未空…贫僧…先行一步…”——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那洞穿灵魂的目光,那诡异的手段,那主动迎向毒箭的决绝…还有这句充满玄机的遗言…这妖僧…到底在搞什么鬼?!他是在救自己?还是在诅咒自己?!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那支险些要了他命的毒箭!那刁钻的角度,那淬毒的箭头,那精准的时机…绝非寺中僧人所为!是谁?!谁隐藏在暗处?!目标是道衍,还是…自己?!
“统领!您没事吧?!” 周围的亲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慌忙围拢上来,警惕地扫视着大雄宝殿的屋脊和四周的黑暗角落。
丘福猛地一个激灵!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死亡的阴影刚刚擦肩而过!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和那丝莫名的寒意,眼神重新被冰冷和暴戾取代!不管道衍是死是活,不管那暗箭来自何方,王爷的命令必须完成!他厉声喝道:“拿下!把那两个秃驴也拿下!搜!给老子搜遍整个庆寿寺!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找出那个放冷箭的杂碎!”
黑鸦卫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涌上!冰冷的刀锋架在了两名悲恸欲绝的灰衣僧人脖子上,将他们粗暴地拖离道衍的“遗体”。更多的黑鸦卫如同蝗虫般冲入大雄宝殿、禅房、藏经阁…翻箱倒柜,砸毁佛像,搜寻着可能存在的密道或隐藏的敌人。僧众们在刀兵的威逼下瑟瑟发抖,哭喊声、呵斥声、器物破碎声再次打破了死寂。
丘福走到道衍的“遗体”旁,蹲下身,伸出带着铁甲手套的手,探向道衍的颈侧。触手冰凉,脉搏…全无!他又看向那贯穿胸膛的毒箭和幽蓝的血液…剧毒穿心,生机断绝!这妖僧…真的死了?
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掠过丘福心头,随即被更深的疑虑取代。他站起身,看着一片狼藉、如同被风暴席卷过的古刹,看着那具倒在血泊中的枯瘦尸体,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立刻将道衍的“遗体”和这里发生的一切,禀报给王爷!至于那支毒箭和暗处的敌人…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
“来人!将道衍的尸身…收敛起来!小心那毒箭!连同这两个秃驴,一起押回王府!严加看管!” 丘福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其余人等,继续封锁寺庙!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放冷箭的杂碎给本将军挖出来!”
**二、 暗夜潜行:幼狼噬血**
王府囚禁朱高煦的偏殿内,空气仿佛凝固着血腥和暴戾。
朱高煦蜷缩在冰冷的角落,手腕和脚踝被粗糙的牛筋索勒得皮开肉绽,鲜血浸透了绳索,在地面上留下暗红的印记。他口中的布团被唾液和血水浸透,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压抑的呜咽。额头的伤口因剧烈的摩擦而再次崩裂,鲜血混合着汗水流下,刺痛了他的眼睛,视野一片模糊的血红。
但他眼中燃烧的火焰,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热、更加疯狂!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蛇,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对父王的无情,对黑鸦卫的凶残,对那夺走娘亲的未知仇敌的刻骨之恨!这些恨意,支撑着他忍受着剧痛,支撑着他将最后一丝力气都灌注在手腕与那块冰冷锋利的铜片之间!
“沙…沙…沙…”
细微却坚定的摩擦声,在死寂的殿内如同惊雷!每一次摩擦,都伴随着皮肉被割裂的剧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他的全部意志都集中在一点——割断这该死的绳索!
终于!
“嘣!”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琴弦崩断的声音响起!
右手腕上那坚韧的牛筋索,在无数次与铜片锋锐边缘的较量下,应声而断!
狂喜瞬间冲昏了朱高煦的头脑!他猛地挣脱了右手!剧烈的动作牵扯到全身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浑然不顾!他用获得自由的右手,颤抖着、急切地抓住塞在口中的布团,狠狠扯了出来!一股带着铁锈味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
“呃…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嘴里的血沫和布屑。随即,他用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右手,抓住左手腕的绳索,用铜片更加疯狂地切割!动作更快!更狠!鲜血顺着小臂流淌!
很快,左手也挣脱了束缚!紧接着是脚踝!
当最后一道绳索被割断,朱高煦如同脱困的野兽,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长时间的捆绑让他双腿发麻,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他立刻用手撑住冰冷的地面,稳住了身体。他大口喘着粗气,赤红的双眼扫视着狼藉的偏殿,最后,死死盯住了那扇紧闭的、隔绝了他与外面世界的厚重殿门!
自由!复仇!
一股混杂着血腥、疼痛和毁灭欲的力量,在他小小的身体里疯狂奔涌!他不再犹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狼,跌跌撞撞却又无比迅猛地扑向殿门!他不再用身体撞击,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去拉那沉重的门栓!
殿门外,负责看守的两名黑鸦卫早已听到了殿内异常的动静和那压抑的呜咽声消失。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和凶光。
“里面不对劲!开门看看!” 一名黑鸦卫低喝,手按在了刀柄上。
另一名黑鸦卫上前,正要掏出钥匙打开门上的铜锁——
“嘎吱——!”
厚重的殿门,竟从里面被猛地拉开了一条缝隙!
一张沾满血污、眼神凶戾如鬼的小脸,出现在门缝之后!
“小崽子!” 开门的黑鸦卫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厉喝一声,伸手就要去抓!
“啊——!” 朱高煦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所有的恨意和疯狂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盲目冲撞,而是带着一种近乎野兽本能的凶残!他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从门缝中窜出!在两名黑鸦卫惊愕的目光中,他矮身躲过抓来的大手,手中的那块边缘锋利的铜片,带着他全身的力量和刻骨的恨意,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捅向离他最近那名黑鸦卫的大腿内侧!那里,是甲胄防护最薄弱之处!
“噗嗤——!”
锋利的铜片瞬间刺穿了皮甲和血肉!直达腿骨!
“呃啊——!” 剧痛让那名黑鸦卫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瞬间失衡!
另一名黑鸦卫又惊又怒,拔刀就砍:“小畜生找死!”
朱高煦一击得手,毫不恋战!他如同滑溜的泥鳅,猛地向旁边一滚!刀锋擦着他的后背劈在殿门上,火星四溅!他顺势爬起,看也不看身后,如同受惊的兔子,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朝着记忆中母亲灵堂的方向——承运殿正殿,跌跌撞撞却无比决绝地狂奔而去!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长廊中,留下一串带血的脚印!
“追!别让他跑了!” 受伤的黑鸦卫捂着鲜血淋漓的大腿,嘶声怒吼。另一名黑鸦卫立刻拔腿狂追!王府的宁静,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逃亡彻底打破!
**三、 灵堂惊变:修罗见血**
承运殿正殿,灵堂已草草布置。素白的帷幔低垂,几盏长明灯在寒风中摇曳,映照着灵榻上徐仪华那平静却冰冷的遗容。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死亡的气息。
朱棣依旧如同冰冷的石雕,矗立在灵榻几步之外。他手中紧握着那方包裹着徐仪华断发和染血僧袍碎片、以及那枚“佛”字玉佩的丝帕,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葛诚和黄俨“招供”的“证词”如同毒蛇,在他脑中反复撕咬——道衍!一切都是道衍!是他蛊惑仪华下山,是他设计离间,是他害死了仪华!
丘福尚未复命。等待的每一刻,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复仇的火焰和失去至爱的痛苦,在他胸中激烈碰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突然!
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和侍卫的厉声呵斥!
“站住!二公子!你不能进去!”
“滚开!我要见娘——!”
一个嘶哑、疯狂、带着浓重哭腔和暴戾的童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穿透了殿门!
朱棣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目瞬间锁定殿门!高煦?!那个被他下令囚禁的逆子?!他怎么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