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那尊巍然不动的铁铸韦陀像,周身竟骤然腾起一层肉眼可见的、灼热到扭曲空气的气浪!那原本冰冷黝黑的铁身,瞬间变得赤红滚烫,如同刚从熔炉中取出!更骇人的是,那怒目圆睁的双眸深处,两点刺目的赤金光焰,如同被点燃的熔岩核心,轰然亮起!不再是雕像的死物,而是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活生生的神佛之怒!
“妖…妖怪啊!” 家丁们魂飞魄散,发一声喊,丢下棍棒,连滚带爬向外逃窜。
金万山离得最近,首当其冲。他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能将灵魂都焚烧殆尽的恐怖热浪扑面而来!那两点赤金光焰牢牢锁定了他,目光所及,他周身的衣物毛发竟瞬间焦枯卷曲!他想逃,双腿却如同灌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巨大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将他彻底吞噬。
“不——!菩萨饶命!饶命啊!” 金万山发出非人的凄厉惨嚎,涕泪横流,对着那赤红如熔岩的巨像疯狂磕头。
晚了!
那尊赤红如血的韦陀巨像,竟缓缓抬起了拄地的降魔金刚杵!巨大的铁杵被烧得通红发亮,带起一片灼热的气流!没有半分犹豫,带着镇压一切邪魔的决绝与威严,如同九天落下的神罚之柱,朝着脚下疯狂磕头的金万山,轰然砸落!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整座大殿剧烈摇晃!烟尘弥漫,碎石纷飞!
待到烟尘稍散,殿中景象令人骇然欲绝:坚硬的金砖地面被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坑中,金万山连同他那身华丽的锦袍,已不见踪影,唯有一滩暗红粘稠、兀自冒着青烟与刺鼻焦臭的铁汁,正“滋滋”作响,缓缓渗入泥土之中!那柄通红的降魔杵,深深嵌入坑底,杵身之上,赤红的光芒正迅速褪去,恢复成原本沉冷的黝黑,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击从未发生。
殿内一片死寂。侥幸逃生的家丁瘫软在殿外,面无人色,屎尿齐流。殿内,慧觉方丈紧紧搂着吓呆的明心,望着那深坑和恢复原状、依旧怒目而视的韦陀像,老泪纵横,口中不住念诵佛号。
劫后余生的僧众和香客慢慢聚拢,望着那深坑和坑底冷却的铁汁,无不毛骨悚然,继而对着韦陀像顶礼膜拜,感念菩萨显圣,诛此巨恶。然而,金万山虽除,其恶行带来的灾祸却未结束。当夜,一群不知是金家余孽还是趁火打劫的匪徒,竟趁着夜色,将无数火把、硫磺焰硝投入铁佛寺!烈火冲天而起,迅速吞噬了这座千年古刹!
慧觉方丈与僧众竭力扑救,奈何火借风势,人力难挽。整座寺院陷入一片火海,梁柱倒塌,瓦砾纷飞,映红了半边夜空。烈焰之中,唯有正殿那尊铁铸的韦陀像,依旧在火光中屹立,周身被烧得通红,怒目圆睁,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场浩劫,又似在烈焰中承受着最后的淬炼。
忽然,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墨黑的夜空,紧接着,炸雷滚滚,如同天神的怒吼!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熊熊烈焰上,发出“嗤嗤”巨响,腾起大片白雾。火势在暴雨的浇灌下渐渐微弱。
当最后一缕火苗在黎明前被雨水浇灭,铁佛寺已化为一片焦黑的废墟。断壁残垣,冒着缕缕青烟,满目疮痍。僧众们望着家园尽毁,无不悲从中来,低声啜泣。
慧觉方丈步履蹒跚,走向正殿的废墟。大殿屋顶早已坍塌,雨水顺着焦黑的梁柱流淌。在一片狼藉的瓦砾灰烬之中,那尊铁铸韦陀像依旧矗立着,只是模样已变:通体被大火烧灼得黢黑变形,表面坑洼不平,布满流淌后凝固的金属泪痕。像身多处崩裂,不复庄严法相。最令人心惊的是,那金刚杵砸出的深坑处,积满了浑浊的雨水,坑底那滩凝固的铁汁与金万山的骨血早已融为一体,在雨水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与铁青交织的色泽,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狰狞伤疤。
老方丈凝视着这尊面目全非、伤痕累累的护法神像,又看看坑底那滩不祥的凝固物,长叹一声,声音苍凉而疲惫:“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此像显圣诛邪,已尽护法之责。然杀伐戾气太重,业火焚寺,亦是劫数。阿弥陀佛……” 他缓缓合十,浑浊的眼中流下两行清泪,不知是为寺毁而悲,还是为除魔而叹。
小沙弥明心从废墟中扒拉出自己那柄烧焦了边缘的破蒲扇,紧紧抱在怀里。他仰起沾满烟灰的小脸,望着师父,又望向那尊在废墟与雨水中沉默矗立、伤痕累累却依旧昂首怒目的铁像,懵懂的大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金刚怒目”之下,那深不可测的慈悲与业力纠缠的苍茫。雨水顺着韦陀像黢黑扭曲的脸颊滑落,仿佛无声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