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璟见他动情,微微一笑,又带他来到一处名为“万宝回廊”的所在。回廊两侧墙壁,并非砖石,而是无数天然形成的晶洞。每个晶洞内都静静悬浮着一件稀世奇珍:有光芒万丈、拳头大小的“定海神珠”;有形如弯月、寒气逼人的“冰魄珊瑚”;有薄如蝉翼、展开后竟能映照出海底万里风光的“鲛绡云图”;更有通体碧绿、内里似有烟霞流动的“翡翠龙髓”……
苏明远看得眼花缭乱,心神俱醉。敖璟见他目光在一枚拳头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柔和温润白光的明珠上停留片刻,便对侍立一旁的鲛人女官略一颔首。女官玉手轻招,那明珠竟自行从晶洞中飞出,缓缓落入她掌中。
“恩公放生之恩,小龙无日或忘。区区玩物,聊表寸心,万望笑纳。” 敖璟将明珠递过。苏明远忙推辞:“殿下厚赐,明远愧不敢当!当年不过举手之劳…”
“于恩公是举手之劳,于小龙,却是再造之恩。” 敖璟神色诚挚,“此珠名‘明月珰’,置于暗室,光可鉴物,更有一桩妙用——佩戴于身,寻常水族精怪皆不敢近,于海上行走,可保平安。” 他顿了顿,又道:“此外,小龙另备了些海中微产,供恩公回乡后安身立命。”
说话间,已有两名健硕的巡海夜叉抬上一只硕大的砗磲贝。贝壳开启,内里珠光璀璨,几乎晃花了人眼。只见满满一贝中,尽是龙眼大小、浑圆无瑕的极品珍珠!颗颗饱满,光泽莹润,或纯白如雪,或淡粉如樱,更有数颗呈现出稀有的孔雀绿与深紫色,静静躺在柔软的丝绒衬垫上,流光溢彩。苏明远虽非贪财之人,骤然见此奇珍,也不由得呼吸一窒。
敖璟又取过一只巴掌大小、通体黝黑、入手却温润异常的扁平石匣,打开匣盖,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数十片薄如蝉翼、金光闪闪的鳞片。“此乃小龙蜕鳞时遗下的些许旧物,虽非至宝,但凡人持此金鳞一片,投入江河湖海,三日之内,必有鱼群聚拢,收获远胜寻常渔夫十倍。此物赠与恩公,或可助乡邻渔获丰足。”
苏明远感激涕零,深揖到地:“殿下厚恩,明远粉身难报!”
敖璟含笑扶起他:“恩公言重了。尘世缘法,终有一别。人间岁月,更胜龙宫悠长。待恩公安顿妥当,若有闲暇,心中默念小龙之名,或可于梦中再会。” 他轻轻击掌,殿外水波涌动,一辆由四匹神骏无比、通体覆盖雪白细鳞、头生珊瑚小角的“海龙马”牵引的碧玉车驾无声滑至殿前。车厢通体由碧玉雕成,晶莹剔透,车帘是流动的淡蓝水幕。
“此车可送恩公安然返岸。” 敖璟亲自送苏明远登车。苏明远踏入车厢,只觉脚下绵软如踏云絮,车内空间竟比外观宽敞数倍,弥漫着淡淡海藻清香。
“恩公,珍重!” 敖璟立于水晶阶前,含笑挥手。四匹海龙马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嘶,四蹄下涌起柔和的白浪,碧玉车驾瞬间化作一道碧影,破开重重水幕,朝着上方那微弱的光亮疾驰而去。苏明远回首望去,那瑰丽绝伦的水晶龙宫、珊瑚巨树、以及敖璟含笑的身影,在幽蓝海水中迅速模糊、缩小,最终隐没于永恒的深蓝之中。
碧玉车驾破水而出时,无声无息,如同跃出海面的月光。苏明远只觉身上一轻,已然脚踏实地。环顾四周,竟是在一处陌生的、布满嶙峋礁石的海滩上。晨曦微露,海天相接处泛着鱼肚白。身后碧玉车驾与神骏的海龙马,在他双足踏上砂石的那一刻,便化作点点流萤般的碧光,消散在带着咸味的海风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怀中沉甸甸的感觉提醒着一切并非虚幻。他解开外衫,那枚温润的“明月珰”明珠贴身藏着,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暖意。腰间系着的青布囊里,是那盛满珍珠的砗磲贝与装着金鳞的石匣。他定了定神,辨明方向,朝着炊烟升起的人间走去。
苏明远并未径直回乡炫耀奇遇。他先寻了个稳妥的城镇,谨慎地出手了几颗成色中等的珍珠。饶是如此,所得金银已足够他购置田产、宅院,并资助乡里修桥铺路,设立义塾。他将敖璟所赠视为福泽,不敢独享,更谨记龙太子仁厚之心。
最神奇的莫过于那片金鳞。苏明远并未自己取用,而是将它郑重交给了当年一同出海、侥幸生还却断了生计的老渔把头陈老大。他只说是在海边偶然拾得一片奇异金鳞,或对打渔有益。陈老大半信半疑,一次出海遇鱼群稀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将金鳞投入海中。不出半个时辰,海面如同沸腾!无数银光闪闪的鱼群,大的小的,知名的不知名的,竟从四面八方疯狂涌来,围着渔船跳跃!那一网下去,沉得几乎拖不上船,渔获之丰,前所未见!消息传开,渔民们视苏明远为福星,他威望日隆。
有明月珰随身,苏明远此后也曾数次乘船远行,果然一路风平浪静,连恼人的水母海蛇都避之不及。他广置产业,经营得法,又乐善好施,渐渐富甲一方。家中库房里,那砗磲贝中剩余的珍珠依旧宝光莹然,岁月丝毫不能减其光彩,如同凝固了龙宫的一角时光。
苏明远一生平安顺遂,子孙满堂,寿至耄耋。弥留之际,儿孙环绕床前。老人精神忽然好了许多,眼神清明,望向窗外无垠的碧海方向,嘴角噙着一丝温暖的笑意,喃喃道:“殿下…要启程了…” 言罢,含笑而逝,面容安详如同熟睡。
自那以后,苏家的海船在风浪将起时,船头常会莫名地多出一片湿痕,形状恰似一尾灵动的金鲤,须臾即干。海客们皆道奇事,唯有苏家后人知晓,这是来自深海的守护,从未断绝。每当此时,他们总会面向大海,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