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人一旦出了名,就会遭到非议,甚至会受到攻击,导致倒霉;猪一旦肥胖,就会遭到杀戮。
庸才常遭人鄙视戏弄,英才常受到攻击陷害。
年仅二十岁的黄河西,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把两个基础很差的班级, 教成了全公社最好、升学率最高的班级。他一炮打响,在全公社,甚至在华凯县出了名。
黄河西受到学生家长的高度赞扬。有人说:“孩子学习好坏,全在老师, 都是教学,用心不用心就是不一样!”也有人说:“看人家河西,真有本事, 时间不长,就把两个最差的班教成了最好的班,语文、数学可都是他一个人教啊!老师都跟他一样就好了。”还有人说:“要是找老师,就得找河西 这样的老师,把孩子交给他,我放心!”
几位学生家长找到河西,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并给河西带来了鸡蛋、 饼干等礼物,而且还再三邀请河西去他们家里喝酒,甚至他们还计划给河西订制一面锦旗,但被河西一一婉言谢绝了。
毕业生已离开学校,新生尚未入学,送走毕业班的教师可以利用这段时间休息一下,这也是多年的惯例了。
按照这个惯例,黄河西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但是,他忙活惯了,一下子闲不住,大部分时间仍在联中。
他对自己前一段的工作还算满意,抓住了当临时代课教师的机会,施展了自己的才华,靠自己的辛勤努力,取得了骄人的成绩,没有给查校长脸上抹黑,没有让自己丢人。他估计,下学期可能让他担初中一年级的课。 他没有陶醉在取得的成绩上,而是认真回顾总结去年的教学工作,以便从中总结经验,找出教训和不足,力争下一步取得更好的成绩,收到更好的效果。他开始看阅初中一年级的数学、语文教学参考资料。
升学成绩刚公布时,查校长喜形于色,对黄河西大加赞赏,在多个场合表扬他,并给他增发了一定的经济补贴。
可是,近段时间,黄河西发现,查校长愁眉苦脸,少言寡语,心事重 重。他不知道校长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儿,查校长不向外吐露,他也不好去问。 黄河西想,可能查校长是在考虑下学期的工作吧。
近几天,丁彦青几次与黄河西相遇,他发现她表情诡谲,欲言又止。 昨天,他又遇见了她,感到她有话要说,便问:“丁老师,有事儿没有?”
她踌躇片刻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方便的时候,我们找个地方说吧。”
第三天傍晚,黄河西没等家人吃完晚饭,自己简单地吃了些东西,便走出家门,向村东的大堤走去。
夜幕降临了,家家户户都已掌灯,多数人家正在吃晚饭。
黄河西没有遇到人,仅用十几分钟的时间,便走到了大堤上。
大堤,是十几年前修建的防洪护村堤坝。十多年前的某一天,洪水泛滥, 河堤决口,村庄被淹,虽无人员溺亡,但全村墙倒屋塌,损失惨重。洪灾过后, 黄村与其他村庄一样,动用全村劳力,挖田取土,紧锣密鼓,大干两个多月, 修建了约八公里长、四米多高,断面为梯形的大堤。大堤工程浩大,外观雄伟,堪称村之长城。但是,自从大堤修成之后,从来没有发过洪水,大堤从未发挥过防洪作用,且现在的大堤已残缺不全,有几处已被人取挖 开,出现了较大的豁口,只有东北角的一段大堤完好无损,其顶面干净平整。
大堤距住户不远也不近,是青年男女谈情说爱,村民聊天乘凉的好地方。
黄河西与丁彦青约定,今晚八点,在大堤东北角见面。
丁彦青的家在华凯县城关公社,她只在星期天回家,其他时间都在联 中。黄河西以校为家,大部分时间待在学校。自然他们碰面的机会较多, 再加上他们是教师中最年轻的未婚男女,他们利用上课前或放学后的时间, 经常在一起交谈。开始,他们都很拘谨,随着时间的推移,次数的增多,内容的丰富,慢慢地就不再拘泥了,而是有说有笑,谈笑自如,甚至有时还开个小玩笑。
黄河西走到大堤的东北角,在大堤顶上慢慢地走动。他故意弄出点声音,目的是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同时也好让丁彦青发现他。他来回走了两趟, 没发现有人。
过了几分钟,他隐约听到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他看到有个人影在晃动,他轻咳一声,算是发出了信号。那人不声不响,继续向他走来,两 人相距几米远的时候,他借着月光,看到来人正是丁彦青。
他们之所以不一起来,是怕被人看见后产生误解,怕引起别人说闲话。 这方面,他们虽然没有明说,但两个人都想到了这一点儿,彼此心照不宣。
丁彦青来到他跟前,他们站着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找到一处平整 的地方,面向堤外,背对村庄坐了下来。
她与他相距不足一米,间距比较合适,既能听到对方说话,又不显过分亲昵。
女人心细,她来时带了两本杂志,临坐时,她递给他一本,自己留了一本。
她虽然没有解释,但他心领神会。他接过杂志,随口说道:“谢谢。” 说着,便把杂志垫在了屁股下面。
“谢什么!不是怕脏怕潮嘛!”她说道。
夜色十分迷人,天空深邃湛蓝,皎洁的圆月如同冰轮玉盘悬挂在高空, 将无尽的清辉慷慨地送至人间大地。大地好像镀了一层银,又像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近处的景物清晰可辨,远处的一切都浸润在融融的月色之中, 为月夜增添了几分神秘。天上星星稀疏,但个个眨巴着调皮的眼睛,窥视着人间的各个角落。大堤被掩映在葱郁的绿树之中。村子里灯火点点,不时传来母亲呼唤孩子的声音。
在这醉人的月夜,这对俊男靓女坐在大堤的偏僻处,月亮送来微笑, 禾苗轻轻问候,蝉子主动放歌,蠓虫殷勤献舞,微风送爽,香气氤氲,夜 美极了,惹人心醉。他们仿佛进入了人间仙境,世外桃源,顿感神清气爽, 心旷神怡。
他能闻到她秀发上散发的芳香,她嗅到了他男子汉的体味。
时下偏僻的农村,贫穷落后,通信空缺,思想僵化,封建保守。在这 样的时代背景下,这对青年男女,月夜悄悄地来这里交谈,是需要勇气的, 是经过反复考虑的,肯定是有一种潜在的动力驱使着他们这样做,一方主动约请对方,另一方愿意被约请,虽然嘴上没有说明,但他们心有灵犀, 一拍即合,心中高兴,乐意前往。
黄河西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尽管旁边这位美若天仙的妙龄女子, 对他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在这良辰美景中,与她独处是一种享受,但他不敢奢望,她是正式教师,自己只是个临时代课教师,说不定哪一天就被掐掉了。今天,他只想听听她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不敢表露爱慕她的意思。
丁彦青对他已经观察了一段时间,她认为,他聪明勤奋,忠厚实在, 意志坚强,形象俊朗,是一个难得的青年。她也了解了他的家庭情况,他的家庭条件确实不好,但他个人的条件不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经常想到他,曾无数遍地自问,他适合我吗? 她心里很矛盾。有时,她觉得家庭条件很重要,自己有正式工作,是正式教师,如果找一个家庭出身不好且无正式工作的农村人,父母能接受吗? 自己能承受社会的冷嘲热讽吗? 有时,转念一想,她又认为,咳,女人这一生,就这么回事儿,找对象一 定要找一个自己相中的人,个人条件是第一位,家庭条件是次要的,家庭条件是父母给创造的,家庭条件再好,个人条件不好也是个大问题,父母能跟子女一辈子吗? 一生的生活和前途主要是靠自己去拼搏,个人条件好了,就能改变家庭条件及一切。若要找一个既占个人条件,又占家庭条件的对象实在不好办,自己仅是一个技校毕业的乡村女教师,条件过好的人能看上自己吗?
最近,她一直想见他,特别是初中升高中考试之后,她更想见他。他在教学方面取得了优异成绩,教两个毕业班的数学和语文,在学生考高中时,创造了奇迹,学生得分最多,班级升学率最高,令全校乃至全公社同行刮目相看。近段时间,她每次经过他的办公室时,都会情不自禁地扭头看他在不在;前段时间,她还故意从他讲课的教室旁走过,意在听听他那抑扬顿挫的讲课声,瞅一眼他那英俊的身姿。她看到他的时候,就心情愉悦, 精神焕发,眼睛发亮,浑身有劲;他不在学校的时候,她便无精打采,索 然无味,怅然若失。现在,有人攻击他,她知道后焦急万分,为他愤愤不平; 有人捕风捉影,制造谣言,恶意说她和他关系暧昧,她听说后气愤至极。
她佩服他,倾慕他,但她丝毫没有向他表露,只是藏在内心,只她一个人知道,别人不知道她的心思,甚至黄河西也不了解她的心,他只知道她和他观点一致,互有好感,存在友谊,有共同语言,但她灵魂深处到底 是怎样想的,他并不清楚。
现在,他们坐在僻静的大堤上,沐浴在融融月色之中,有好多话要说, 但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丁老师,晚上吃的什么饭? ”他说出了开场白。
“煮面条 。”她随口答道,并反问:“你呢? ”
“我喝的是玉米粥,吃的是煮红薯。”他答道。
“村里都是吃这种饭吧? ”她问。
“是的。”他答。
寒暄过后,该入正题了。
“丁老师,我来学校的时间不长,且是临时代课,说话办事如有不妥之处,或者你听到了什么,还请你多多指教,及时点拨。”黄河西来此处, 并非特意陪伴美人和欣赏明月美景,也不是特意来谈情说爱,他主要是想知道她要对他说些什么。
“你太客气了,丁老师,丁老师的,叫得我挺不好意思!我们年龄相仿,这里没有别人,说话随便一点儿吧!别叫我丁老师好不好?”
“吔,那我叫你什么?”
“我有名字呀。”她停顿片刻说,“喊我的名字吧。”
“好啊,丁老师。”
“又来了不是?又叫我丁老师哩!”沉吟片刻,她羞涩地说,“今后, 没其他人的时候,我们都不以老师相称,你喊我的名字,我喊你的名字, 好吗? ”
“那好吧,以后我就喊你彦青。”
“这我高兴,这样才显得不外气。”
“彦青,我感觉你有话要对我说,有什么事儿? 你告诉我,我洗耳恭听。”
“河西,你有本事,人品好,为人随和,善解人意,知识面宽,事业心强, 优点很多。”她一连串说出了他的几个优点。
“过奖,过奖;谢谢,谢谢。”未等她把话说完,他便插话道。
“你用不长的时间,连教数学带教语文,就把最差的班级教成了最好的班,考高中取得了优异成绩,了不起!佩服!”她接着前边的话茬说道。
“是巧合,碰巧了,是学生学习刻苦努力。”他谦虚地说。
“巧合? 有这么巧吗? 会这么合吗? 咋别人没有遇见这种巧合的事情呢?你考高中那年,难道也是巧合? ”
“那是过去的事情了,不值得一提,那可能也是一种巧合!”
“咋你有恁多巧合? 难道巧合都让你碰上了? ”她不以为然,又自言自语地说,“这可不是巧合,是必然,是你刻苦学习、用心教学的必然结果。”
“是巧合也好,是必然也罢,反正我觉得,作为教师,学生家长把孩子交给了我们,是对教师和学校的信任,我们当老师的,一定要为孩子负责, 要对得起学生及其家长,不管是正式教师,还是民办教师,还是临时代课教师,当一天老师,就应该教好一天课,否则,就应该受到良心的谴责!”
“河西,你说得太好了!”
“本来就是这个理嘛!”
黄河西说完这句话,出现了短暂的沉默。